曲阜汉瓦当跋  2024年  李一

 

作为一位学者型书家，李一以较为全面的美术与书法理论修养为支撑，在书法实践上不断积累，既取诸经典、自成风格，又勇于探索、开拓新境，近年来他通过“写山”力图将书法文本与山川自然相统一、与文化生态相结合，成为当代书法创作的独特景观。近日在湖北美术馆呈现的“‘一画心源’李一书法展”，便让观者看到他以综合的艺术学养筑成的富有文化内涵的书法世界。

 

走出书斋的艺术修行：

以书法创作对接生活情境

 

展览分为“摩崖：以山为寄”“绝句：以诗论书”“楹联：以联为寄”“札跋：以文论艺”四大板块，展出李一近年来创作的诗文楹联、题跋手稿及“写山”系列作品共计108件。从形式上来看，展出的作品既有气势恢宏的鸿篇巨制，亦不乏耐人寻味的小品尺牍；从风格上来看，既有苍劲古朴的摩崖石刻，亦不乏隽逸浪漫的行草；就书写内容而言，均为作者的自作诗文、书信往来、读书有感、碑帖题跋等原创内容。展览还另设特别展区，展陈陶器书法与树叶书法等实验性创作，综合呈现李一在书法媒介与表现形式上的多元探索。

 

“从中我们看到了一种多样性。但我所说的‘多样性’，并不指字体多样性。李一主攻章草，早已驰名书坛。我关注的‘多样性’，是他的创作探索，在保留了宋元以来书家习惯的案头、传统学人当行的题跋、当代书家争竞的展厅之外，延伸到了更广大的生活空间，最典型的就是‘写山’。”中国书法家协会副主席、首都师范大学教授叶培贵说。

 

事实上，传统的摩崖书法既在书法的体例之中，又“超之象外”，形成具有中国文化特色的大地艺术、景观艺术、环境艺术、公共艺术。而在摹勒上石技术早已更新迭代为照相、扫描而后放大、上石的当下，“写山”似乎已经逸出了当代书家的笔墨习惯以及审美经验。

 

如何应对山川所营造的大势？在叶培贵看来，面对这一挑战的意义，既不在于书写条件的艰难，也不在于作品尺寸的大小，甚至也不在于从中生成了什么新风格、创造了什么新技法，而在于找回书法创作重新对接生活情境并在其中直接生发的契机。

 

自2017年开始，李一先后书写了曲阜石门山、重庆南山老君洞、青州南驼山，以及齐鲁嵩山和冕崮山五座摩崖，他将其视为“书法与自然、生态与文化的系统工程”，完成这些体制宏大、气势雄伟的摩崖创作，需要耗时数月完成选址、书写、刻制、拓印，实为“走出书斋的艺术修行”。李一在研究摩崖书法传统的基础上，探索“写山”的新路，把这一书法行为与当代的文化使命结合起来。他的这批作品在内容上基于其对摩崖所在的地理环境、文脉传统等方面的研究，是在自然景观中增加文化主题的艺术创作，使摩崖的书法成为景观中的文化标识、自然中的艺术形象。　　

 

由“观”而“读”：

在法度中探索一种“散”的追求

 

综观展厅，可以看到李一的书体以章草为主，兼篆、隶、楷、行诸体，书风浑厚中饶其逋峭，苍茫中见其娟妍。沈鹏先生曾点评道：“李一书路以碑为主，兼采简、帛、陶文等民间书艺，成就了现在的面貌——有着北方人的厚重、敦实，也掺以圆浑，转折之处显示出他的风神。”

 

中国美术家协会主席范迪安则表示，李一的书法以章草为基，章草这种书体在一般情态下堪称法度谨严、结体有序，笔法圆转如篆、自成周流，线条牵丝萦带、缠绵连接，属于一种有节制的自由，很难达到“散”的任情恣性。但李一在这种书体的法度中探索了另一种“散”的追求，那就是书写内容的文化意涵和书写载体的多维实验。

 

书写是古代日常生活中最基本的信息传递方式，展览中的许多文稿，是李一作为一个学者对近现代书学研究的笔记，书写成为他文思泉涌的一种思考痕迹。还如，一些可单独欣赏的书页，缘自他自作绝句，以洗练的文词表达他对近现代书家的评论，感性化的简短评语，正像其章草点画的披离，抓其要害，神采粲然。这些小字楷书和小字章草，如读书笔记一般有着“我书写我诗，我书写我心”的真实。

 

展览策展人、中国美术家协会美术理论委员会主任尚辉说：“李一的这个书展试图还原书法的本源，力图展现书法创作与汉字观读之间的内在关联。当代书法的一种创作流向认为，书法并不以汉字表达为中心，书法艺术在于笔画之间形成的纯粹审美关系，因而放弃或疏离了书法的汉字表达。李一章草法书让人们感受到书法艺术是‘观’与‘读’的合一，书法艺术的审美既来自视觉观感的冲动，也源于对所书文词内涵的品读。或者说，由‘观’而‘读’，才能形成书法艺术完整的审美链条。”　

 

显然，只有“读”，才能深化对“观”的体悟。“当李一以他的自作诗书写而被镌刻于摩崖时，这种观读便完全置于自然景观之中，并随着季节轮转和岁月迁延而凸显出时空观读的历史性与不确定性，人们在这些坚凝而粗糙的石表观读到的是可触摸的柔毫与刀石相奏的金石文心。当人们择初春在齐鲁嵩山拾阶攀岩，忽在山隙松间观读到‘昨宵春暗度，草树露潜滋’的诗句时，那种人生的诗意可能是一种真正的忘怀了。”尚辉说。　

 

展览中，还能看到李一在多种物质材料上展开的书写，拓片、瓦当、画像石、扇面、木板，尤其在与自然材料的接触中找到新的书写天地，例如在陶土器皿，菩提树叶等载体上的作品，更拓宽了书法的视觉形态，从而使他的展览不仅是一场书写的展示，还是一个展示书法融合创新、具有开散结构的视觉空间。

 

湖北美术馆馆长冀少峰认为，李一的书法艺术是书法现代性的自我建构。在他的创作中，不期然会涌现出如关于书法与自然、身体、物件、空间、展陈、媒材、现成品等的思考。而其将书法艺术从平面走向立体，从二维走向多维，从书斋走向自然，特别是摩崖石刻的大气势、大气象及道法自然、天人合一的思想，及信手拈来的自信与从容，也使李一的书法艺术进入到了“随心所欲不逾矩”的境界。尚辉也表示，李一对书法当代性的探索或个性化的追求，都筑基于“有法”，“李一之‘一画’的‘无法’个性创造，仍执守于其精神的‘心源’。的确，没有厚重的人文积淀，书法创造的‘心源’又能承载几许呢？”尚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