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描的思考

“素描”为外来词，多认为源于西方。追溯其本，又非西方独有——实则发轫于人类艺术最初之觉醒。中西方岩画，古拙之线条，为人类绘画艺术最初表达，皆以线性形态而呈现，稚拙、朴素而单纯。

至15世纪西方文艺复兴，西方素描得以演进，原本单纯的线性艺术被注入科学养分——解剖学、透视学让素描挣脱了“草稿”或“设计图”的从属定位，变得更为准确、严谨，便拥有了独立品格。

中国绘画历经数千年，始终未脱离线性表达，并将线条的意趣不断丰富延展。若以“素描”一词规范之，这种根植于绘画本初而亘古不变的东方美学的线性艺术，与西人之“素描”虽异工却同趣。因此，素描也就无中西之别了。

回溯春秋战国时期之美学思想，孔子的“绘事后素”，若以传统的艺术视角回望之，此处的“素”绝非仅指绘画之白底子，而是直指艺术的核心本质——朴素、单纯。这正是素描精神的内核，“朴素中的单纯，单纯中的朴素”。

中国国家画院举办“中国百年素描”展，意在矫正艺术家对素描本质认知上的偏差，这是举办该展的初衷。所以，展览并非以传授素描的技法要领为目的，而是邀请同道及观者，一同走进素描的精神世界，重新思考素描，认识素描。

长期以来，中国画与素描的关系，始终是中国绘画界争论的焦点。一方面认为素描为中国画创作（尤其人物画）注入新的养分；另一方面认为素描影响了中国画发展乃至其纯粹性。这两种观点，都是站在素描属于西画的立场上，都未能将素描置于一个客观而广阔的定义中加以审视，没有理解真正意义上的素描。当我们观赏中国古典绘画时，或许能寻到答案。中国的山水画、人物画以及花鸟画，其高度成熟的线性艺术及皴擦的体面，正是东方素描精神的体现。而相隔万里的欧洲，自中世纪手稿画至文艺复兴巨匠们的作品，素描的呈现植根于人类线性艺术传统的转变，与东方素描的线性结构以及透视法在观照万物上存在差异。散点透视与焦点透视，透露出中西方不同的观物法。这是源于民族地域、文明脉络的不同所形成的艺术语言的迥异，但在其深层，东西方艺术却有着相同的精神内核。就素描而言，技法的差异并未影响审美精神的共识。

对于素描创作者而言，应摒弃中西风格对立的标签，秉持包容之心，相互借鉴。徐悲鸿先生有言：“素描是一切造型艺术的基础。”这句话应宏观理解，它是技艺的起点，更是艺术精神最直接最单纯的认识。这，正是我们对素描的思考。

刘万鸣

中国国家画院院长

中国美术家协会副主席

2025年11月